四月初的時候，葉瀾和葉漓回到B市過清明，向來不願意去到葉卿妍墓前的葉瀾這一次卻在墓地裏待了很久，她就坐在葉卿妍墓前，背靠著堅硬的石碑，絮絮說著話。

“媽媽，好像我有很多年沒有這麽叫過你了，說起來，我還真是不孝。”

“外公外婆每年只允許清明節這一天我們提起你，他們說沒有你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外婆把你生前最愛的那把古箏摔在地上，最後卻還是撿起來細細擦拭，好好的封存在閣樓裏，不願意再見到。”

“我從來不願意來墓地看你，你對我這個女兒是不是很失望？媽媽，其實我很恨你，就因為被那個男人拋棄，你就扔下家裏雙親，扔下我和阿漓，絕決的在我們面前自殺，那年十一歲的我，怎麽會不恨呢？可我更為你不值，就為了徐晟這個男人，你放棄了自己最愛的舞蹈，為她洗手做羹湯，可他卻能很輕易的為了自己的前途拋棄你，可憐你給他做了八年情婦而不自知。就算你死了，那個男人做的第一件事也不是為你傷心，反而想著要阿漓帶回徐家繼承家業，可是媽媽，我怎麽會讓他如願呢？”

葉瀾右手摸著左手腕上那條略寬的銀色手鏈，輕輕的笑了出來：“你猜我是用什麽方法留下葉漓的？你一定想不到吧，你臨終前在我面前的起舞讓我知道，原來手腕被刀子割破也會流出這麽妖艷的血，你在這世間教會我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讓我學會了怎樣自殺，有沒有很諷刺？”

“當時阿漓在很大聲的哭，外公外婆也幫不上忙，徐晟把阿漓拖上了車，我劃破手腕跟在車後面，我當時在想，如果徐晟不把阿漓還給我，我就死在他面前，我要讓他被冠上‘逼死親生女兒’的名頭，我要讓他後悔一輩子。可我猜錯了，媽媽，那個男人沒有心的，他根本不在乎我死在他面前，他在乎的是他的事業有沒有人繼承，我這個女兒在他心裏，一文錢也不值。”

“當時我躺在地上，以為自己要死了，那時我想如果我真的死了，我一定要找到你狠狠的罵你一頓，媽媽，你為什麽這麽狠心，就這麽拋下我和阿漓？為什麽就願意為了那個男人拋棄你的一切？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還那麽小的阿漓被我們拋下，所以我爬起來了，我不能就這麽拋下阿漓，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阿漓一個人回到那個沒有人情味的徐家。”

“你絕對猜不到，最後救了我的人是誰，我也沒有想到，最後打了急救電話的人會是徐家那個寶貝公主，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呵呵，大概徐晟也不會料到，向來不喜歡我們的徐靜菀會在最後關頭顫抖的撥打了120，在最後一刻把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後來發生的一切似乎很是理所應當，阿漓到醫院來看我，以死相逼終於讓徐晟放棄了帶他回徐家的想法，我出院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王叔叔帶著我和外公把我和阿漓的戶口落在了外公家，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想和徐晟和徐家有任何關系。”

“我給自己改名為葉瀾，給阿漓改名為葉漓，波瀾叢生，顛沛流離，這是我對我們之後生活的預見。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阿漓是沒有父母的孩子，再也沒有了追尋童年幸福的權利，我們要努力養活我們自己，努力支撐我們的家庭，從那時起，承擔家庭的重任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有時候在想，愛情是不是真的有這麽大的魔力，讓你寧願放棄自己最愛的古典舞蹈而去和徐晟在一起，葉家世代傳承葉氏武館，到你時你卻愛上了古典舞藝術，與外公鬥爭多年才得來修習古典舞的機會，竟然就在公演後遇上徐晟而讓你放棄這一切。媽媽，這些都是外婆告訴我的，說起這些時還總是不斷的流眼淚，她總是在自責，如果當初知道你會遇上徐晟這麽男人，她寧願打斷你的腿也不會讓你去學舞蹈，這些，你都知道嗎？”

“我原本以為這些事情我都忘記了，可是現在看來，我的記憶力還是不錯的，那些印刻在回憶裏的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忘記的。這些年來，我總是用那場混亂指代十年前的那段歲月，我原以為我永遠不會再有勇氣提起那段過往，你看我現在，竟然還能在你面前娓娓道來，時間真是個偉大的東西，能讓我從過去的回憶裏走出來，能夠這樣神態輕松的面對當年的一切。”

“媽媽，我見到清姨了，歐陽清雪，當年和你一起參加公演的人，我只是見過你們的照片，沒想到竟然還能再見到她。清姨現在是國內知名的古典舞藝術家，如果當年你沒有退出舞臺，現在的你會不會有和她一樣的成就？這些，我們都不知道了。”

葉瀾側轉身子，定定的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傾城的面龐，陽光朝氣的氣質，誰也不會料到她最後會走上這樣一條路。她伸手觸摸這照片上女孩的臉，嘴角掛著淺淡的笑容，和照片裏女孩嘴角的笑容一般無二。

“王爺爺私下裏總是在說，我和你年輕的時候張的一模一樣，可是現在看來，其實並不太像呢！你的眼眸比我亮，臉上的笑容也比我好看，你是葉卿妍，而我，是葉瀾。”

“媽媽，這些年我們都過的不錯，以後我們會過的更好，我依舊不會讓葉漓會徐家，阿漓是我們葉家的人，我永遠也不會和他分開。媽媽，今年，我二十一歲，交了一個男朋友叫林灼華，他對我很好，如果順利，我大概會在研究生畢業後嫁給他，他給了我這十年都沒有過的溫暖，那種溫暖讓我學會對往事說再見，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那種感覺很溫馨，我想和他組建一個家庭。”

“過兩年，我會帶他來見你，那時候，我們應該都會過的比現在幸福。”葉瀾起身一步步退後，在離墓碑三步遠處站定，認真的對著石碑上的人鞠了三躬。

“媽媽，我走了，以後每年清明，我都會來看你，今後，我們都會好好的。”

葉瀾說完這句話就出了墓園，回到家時葉漓正坐在沙發上，看到她進門神色有些緊張，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忐忑不安的問：“姐，你怎麽要現在才回來？你，沒什麽事吧？”

葉漓對於姐姐去墓園的決定很是意外，母親去世十年，每年的清明節他們都會去拜祭，可是姐姐沒有，十年來，姐姐只是當年下葬的時候去過母親的墓地，之後的這麽些年，她從來沒有踏足過那個地方，今年突然說要在墓地單獨待會，他真的很擔心姐姐的情緒。

母親去世那年葉漓剛八歲，對當時的印象已經很淡了，他印象最深的是兩個畫面，一個是母親手腕流著血在房間離跳舞，一個是姐姐左手腕鮮血淋漓的倒在車窗外的馬路上，他甚至記不太清他當時是怎麽從徐家回到葉家的，只知道當時是一片混亂，等到一切都安定下來的時候，家裏已經只有外公外婆、姐姐和他四個人了。

他從來不在家裏提起母親和那個男人，後來他隱約記起當年的事，這才知道姐姐為什麽從來不去拜祭母親，也能夠理解姐姐對母親的埋怨，十一二歲的時候他還好奇為什麽每年清明姐姐不去那個全是石碑的地方，上高中後，這個問題他再也沒有問過了。

今天姐姐去墓園待了這麽久，葉漓最怕的還是姐姐情緒崩潰，這麽多年，葉瀾過的有多苦有多累，只有他這個弟弟最清楚。

葉瀾從桌上倒了杯涼開水在喝，聽到葉漓的話後回給他一個笑容：“沒什麽，就是在墓園陪媽媽說話說的有些晚。”

聽到從葉瀾嘴裏蹦出的“媽媽”這個詞，葉漓是真的嚇到了，這麽多年葉瀾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詞，去了一趟墓園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說出來，讓他怎麽相信她沒事？

“姐，你別嚇我！”葉漓拉著葉瀾的胳膊，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葉瀾拍拍葉漓的手，嘴角的笑容更加柔和，“我真的沒事，我去墓園和媽媽說了這些年我們的生活，告訴她我們過的很好，以後會更好，讓她不用擔心。”

葉瀾見葉漓還是不敢相信的樣子，拉著他坐到沙發上一點點的解釋：“阿漓，我只是想通了，那些事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有了新的生活，就算我埋怨媽媽，她也不會跳到我面前，這麽多年從來不去拜祭她，是我的錯。”

“我現在二十一歲，也嘗到了愛情的滋味，或許我依舊認為徐晟不值得媽媽為他付出那麽多，可這是她的愛情，我無權置喙。我能做的就是放下過去，好好過我自己的生活，她是我們的媽媽，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姐。”葉漓笑著擁抱著面前美麗的女子，他高興的不只是母親在姐姐這裏得到了原諒，更是為姐姐能放下過去而覺得高興，這一切都是寒雨來風的功勞，他該謝謝那個男人，是他讓姐姐能夠放下過去，勇敢的面對這一切。

葉瀾摸著俊朗男孩的頭，笑的如春日裏最燦爛的花朵，“這麽些年過去，我們都會好好的，未來，我們會更好。”一切都會好的，他們會過的更加幸福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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